标题：129&130-8-1黑颈鹤跳舞的地方/《中国志愿》特刊2015年12月芳君

文/芳  君   转载自《中国志愿》特刊201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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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歌地图上，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的大山包被标注为“黑颈鹤跳舞的地方”。

每年从10月底开始，就有上千只黑颈鹤陆续飞到这里度过整个冬天，在来年4月初，再飞回它们的繁殖地四川若尔盖大草原。这里是中国黑颈鹤单位面积数量分布最多的地方。

黑颈鹤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生活在海拔2000米到5000米的高原鹤类，1876年，俄国探险家普热尔瓦尔斯基在中国的青海湖发现了它们，它们成为世界15种鹤中被最晚记录到的一种鹤。在我国，黑颈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湿地、沼泽和草甸是它们繁殖和生息的地方，它们通常的食物是草根、块茎、蜗牛、小鱼小虾和蚯蚓。而人类出于自身生存的需求，不断改造着高原上的湿地和沼泽，黑颈鹤的生存范围不断地缩小，食物资源也在不断地减少。它们飞到海拔更高人迹更稀少的湿地栖息，并且和人类抢夺食物，吃掉农民的庄稼和播下的种子。

曾经，农民猎杀它们，或是在种子里拌药，还捡走它们繁殖后代的蛋。也有人为了它们美丽的羽毛夺走它们宝贵的生命。它们的数量急剧地减少，1983年，在印度加尔各答召开的国际鹤类学术研讨会上，公布全球黑颈鹤仅存200只，黑颈鹤被《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定为急需挽救的珍稀物种。

1988年12月4日，云南大学生物系教授王紫江和同伴在大山包发现了这美丽的生灵，竟然有350只！这是一件让全世界的鹤类学家多么欢欣鼓舞的事情！1990年，大山包被地方政府列入了自然保护区，颁布了法律法规，禁止在保护区内滥捕滥杀黑颈鹤，禁止毁坏沼泽，禁止滥砍滥伐。

在滇东北，不只是大山包，昭通市永善县的茂林乡、伍寨乡，巧家县的马树镇，以及比邻昭通的曲靖市会泽县大桥乡和长海子乡，在冬天，都有黑颈鹤跳舞的倩影，却又都存在着当地农民对黑颈鹤认识的欠缺和人鸟争食、人鸟争地的矛盾。

于是一支群众力量加入了进来，作为政府力量的补充担当起保护这高原精灵的重任，这就是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不久前，它刚刚过完17岁生日。在2015年末，它拥有会员453人。　　

 

从大山包宣讲到国际论坛

1997年7月，26岁的青年王昭荣从昭通市昭阳区靖安乡中学调到大山包乡当乡长助理。毕业于昭通教育学院的小伙子喜欢唱歌，喜欢写诗和散文。从第一次在大山包的大海子水库见到黑颈鹤，他就爱上了这种美丽的大鸟。他写了许多描绘和赞美黑颈鹤的散文诗。

1998年元旦，王昭荣接到乡政府通知，要他去协助一位叫孙德辉的环保志愿者在大山包举办保护黑颈鹤的展览。中午，他在集镇的一家餐馆见到了这位昭通市疾控中心副主任技师。时年50岁的孙德辉从1992年就开始用自费拍摄、考察黑颈鹤。6年里，他跑遍了黑颈鹤在云贵高原的10个越冬地，了解了它们的生存状态和迁徙路线，拍摄了数千幅黑颈鹤的照片，写出了详尽的考察报告，促成了美国国际鹤类基金会派出专家到滇东北对黑颈鹤的考察，并且给了一笔资金用于给在滇东北过冬的黑颈鹤投食。

两个相差24岁，都深深爱着黑颈鹤的人，从此走在了一起。

1998年3月，孙德辉带着电视机、录像机、发电机等设备再次来到大山包，在王昭荣的配合下走进学校对学生进行黑颈鹤保护的宣传。夜晚，在乡政府摇曳的油灯下，两人又谈起了黑颈鹤。1997年3月，有23只黑颈鹤在大山包死亡了。保护黑颈鹤，单靠政府的力量不够，加上民间个别人的力量也不够，需要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保护黑颈鹤的事业里来。他们决定成立一个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

在大山包王昭荣的家里，孙德辉口述，王昭荣笔写，拟定了协会的章程。

经过半年多的奔波、筹备，1998年12月4日，在大山包发现黑颈鹤10周年那天，全国第一个保护黑颈鹤的民间组织——云南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成立了，70多位会员，来自昭通的各个行业，孙德辉担任了第一届理事会主席，王昭荣任秘书长。协会成立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买了2000斤玉米、1000斤土豆和2000斤萝卜作为黑颈鹤越冬的口粮，交给从当地农民中选出的护鹤员，由他们定时投放到黑颈鹤聚集的沼泽地里。到2005年，协会一共为滇东北的黑颈鹤投放了6万多斤粮食。

直到今天，王昭荣依然记得为保护黑颈鹤和黑颈鹤赖以生存的沼泽湿地在滇东北大山里进行宣传的日子。他们走进一个乡又一个乡，在集镇上摆放展板，发表宣讲。他们走进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把宣传材料送进一家一家农户。他们走进一所又一所乡间中小学，给学生们放黑颈鹤的录像，讲黑颈鹤的故事。许多村民和学生认识了他们，主动把伤害黑颈鹤、破坏湿地的信息告诉他们，还和他们一起救助受伤和生病的黑颈鹤。

然后他们把宣传扩展到了昭通的市民和学生。协会会员在市中心举办大型广场环保公益演出，在大、中、小学实施“环保走进校园”系列活动，在志愿者中持续开展“百河千流环保行动”。协会举办摄影展览和作文竞赛，还去考察黑颈鹤的生活习性和生活状态，撰写了相关论文和报告。

为了让更多人参与到保护黑颈鹤和环境的事业中来，协会派人去昆明、南宁、深圳、杭州、北京……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协会又多次参加了国际性的环保会议，争得了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全球绿色资助基金、英国环境发展基金、世界自然基金会等国际组织对滇东北黑颈鹤保护工作的援助及支持。

2003年1月，经国务院批准，大山包从省级自然保护区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和协会所作的工作，成为了评定的依据之一。2004年12月，大山包被列为国际重要湿地。

这一批护鹤使者，也在鹤的舞蹈里抵达灵魂的高处。　　

 

给当地百姓力所能及的爱

今天，人到中年的王昭荣是云南省公路开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昭通管理处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副处长。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的创会主席孙德辉，已经退休回到曲靖生活，王昭荣在2004年被会员选举为协会的第二届理事会主席。谈起17年来的黑颈鹤保护志愿者之路，他笑了，露出了雪白的门牙。他的门牙，有3颗是假的，真牙，“牺牲”在大山包陡峭的山路上。2011年1月19日，大山包地区大雪纷飞，在大山包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谈工作的王昭荣和协会的伙伴，惦记着暴雪中的黑颈鹤，开辆猎豹车去大海子探望。雪太厚了，一些路段，要一边铲雪开路一边行进，一公里多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突然，车的左前轮陷落在左侧路边被大雪覆盖的沟里。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王昭荣，脸重重磕在前挡风玻璃上，玻璃裂成一片花纹，他满嘴鲜血迸流，一颗门牙当时就断了，全车人也经历了一次生死惊魂。

滇东北的公路，盘旋在重重叠叠的大山间，陡峭，狭窄。一些路段，至今还是颠簸的土石路。一些路段，坡度陡达35度。一些路段，会车时需要一侧的车停下让相向而来的车过去再继续行驶，停候车的外侧车轮就压在土质疏松的山路边缘，车边就是百丈深崖。这样的路，走一次也是心惊，而为了黑颈鹤，协会的人一年不知要走多少次。他们经过交管局在路边树立的“此处交通事故死两人”的警示牌，他们看过掉落山崖悬挂在峭壁上的汽车和摩托车，但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们奔走在保护黑颈鹤的路上。

为了黑颈鹤，王昭荣还经历过一次死亡。2009年12月26日，王昭荣到大山包下村对黑颈鹤进行巡护，同行的有一位云南电视台的导演和一位驾驶员。回来晚了，三人就睡在大山包保护区大海子管理站，管理站的一层有一个烧煤炭的火炉。第二天早上，护鹤员数完鹤到管理站看他们，房屋依然紧闭。推开门一看，三个人都口吐白沫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乡里马上派人把他们送到乡卫生院抢救，抬王昭荣的护鹤员事后告诉王昭荣，当时他的身体都发硬了。王昭荣直到当天下午3点，在从大山包送往昭通市医院开到半路的救护车上才苏醒过来。

“问世间鹤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样不顾生死的护鹤，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珍稀物种的延续和生态的平衡。回答是不错的，协会的宗旨就是“保护野生动物，维护生态平衡。”再深入地思考下去，又觉得，这个答案还远远不够。在滇东北为黑颈鹤奔走的每一天，协会会员们都无法避开村民的疾苦。黑颈鹤的生存环境是严酷的，高寒地区人类的生存环境同样严酷。多年的环保宣传、保护措施和一系列法令法规，让黑颈鹤可以在这片高原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可我们该怎样回报为黑颈鹤保护做出牺牲，仍然处在贫困中的当地百姓？

协会多次向外界爱心人士募集衣物发放给贫困的农民。协会联系外界的医院，先后为十多名患有泌尿系统疾病、白血病的贫困村民和孩子进行免费治疗。

2003年，协会获得了香港最大的社会公益服务机构“香港明爱”支持，投资19万元修建了大山包车路村勒力寨小学教室和老林村燕麦地小学教学点，让这两个村的孩子可以不为上学跑十几里山路了。

2005年，上海妙舍实业有限公司成为了协会的合作伙伴，董事长王扬设立“妙舍助学基金”，资助大山包家庭最困难的学生，让这些孩子可以在学校吃到一顿午饭，可以买一点教辅资料。善款在每个学期的开学之初，由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发到遴选出来的学生手中。至今已经坚持了10年，发放了21期，资助了当地贫困大、中、小学生1600余人次，总金额38.5万余元。

从2011年起，妙舍公司不定期地从上海请来中医专家到大山包义诊，还为大山包镇卫生院带来医疗器械和中药“百草箱”。2014年9月，一批中医专家在大山包的老林村义诊时，发现这村患风寒湿痹症的村民特别多。一了解，才知道村外有一条河，村民们外出，孩子们上学，一年四季都要趟水。

王扬和同行的老中医们发愿要为老林村的村民建一座桥。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里的路桥专业会员会同大山包镇卫生院承担了建桥的测绘、设计和资金预算。桥的主体和附属工程加起来一共需要21万余元。王扬在上海展开了募集活动。

2015年4月8日工程开工，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负责整个工程的组织协调及资金拨付。历经36天苦战，一座长8米、宽4米、高1.5米混凝土现浇桥梁出现在这条河流上。桥梁竣工那天，老林村的苗族和彝族村民，穿上鲜艳的民族服装，燃放鞭炮庆祝。这座桥被命名为“众义妙心桥”，老林村那布至化桃林268户的1188人，其中有250多个学生，结束了趟水过河的历史。

王昭荣出版过一本文学作品《用爱订做的天堂》，是讴歌爱情和大自然的。用爱给黑颈鹤订做一个天堂，更要用爱给当地百姓订做一个天堂。没有人的天堂，黑颈鹤的天堂不会长久。一个民间环保志愿者组织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他们愿用自己点点滴滴的爱，为人和鸟共同天堂的建造，奉献一块砖，奉献一片瓦。

他们把自己的终极目标写进了协会章程里：“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美好愿景。”　　

 

候鸟要保护，建设要推进

2011年，大唐集团云南分公司决定在昭通市永善县伍寨乡建立风力发电场，这是昭通市引进的第一个大项目。立项需要通过环保评审，县里建议由市林业局和环保局牵头做环评报告，但省里提出：环评报告要有环保组织参加，作为群众参与的重要力量。

于是王昭荣接到了大唐集团的电话，请他推荐一位会员牵头永善风电项目的环保监测和报告撰写。

王昭荣推荐了协会负责项目的理事，永善县政协民族宗教委员会主任马理荣。

“接到任务我很紧张，因为这是一件专业性非常强的工作，而我对需要监测哪些方面、用什么方式、数据的采集和结论建议等等都一无所知。”马理荣回忆道。

风能是一种清洁的可再生能源，环保效益明显。但风力发电毕竟是人类对自然的干预，不可避免会在植被、噪声、电磁、鸟类安全等方面带来一些负环境效应。马理荣拜云南大学相关专业的老师为师，学习环境保护评估所有的知识。他也学习了风电建设的基本知识。担任这个项目的环境监测员和复核员，也是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的会员，马理荣带着他们一次次到项目规划实施地，按照老师教授的知识对各个方面进行实测，大唐集团也聘请了鸟类专家和他们一起工作。年底，他写出了永善风电项目的环评报告，画出了滇东北的地图，标注出了黑颈鹤的迁徙路线和在永善的活动范围，提出了风电场对候鸟迁徙、生存及其他有关方面的影响和应对建议。

在省环保厅主持的环评会上，马理荣撰写的报告一次通过。“非常专业！”参加评审的专家一致评价。会后有人问马理荣：“你是学环保什么专业的？”马理荣笑着回答：“我是土八路。”根据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提供的环评报告，大唐集团在永善县的风力发电场的规划范围由54平方公里调整为35.5平方公里，装机容量由190MW调整为162MW，取消了影响越冬黑颈鹤迁徙和觅食的5台机位。

直到今天，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还担负着永善风电场的环境监测工作。王昭荣说：“我们要促进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双赢。”

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副主席牟延安说：“我们保护黑颈鹤，希望达到黑颈鹤种群的增加，但我们更希望这片高原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变得更好，吸引中国和世界上更多的人走进滇东北，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信息带来资金带来技术带来项目，让生活在这片高原上的人最终摆脱贫困。”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2.本文作者、《中国志愿》杂志编委、原《北京青年报》记者杨菊芳老师（左）与本会主席王昭荣在大山包。黄廷翠 摄.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