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装着春天
□黄代本
要认识一个地方,就得认识这个地方的人。要为这个地方写点文字,起码要对这个地方有一定的了解。而要了解一个地方,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不在一个地方呆上十年时间,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也是有限的。这是我一般很不轻容易动笔写东西的原因。这是对一个地方的了解进而理解的问题。在另一方面,就是写作者的准备问题了。这几年,写大山包的人很多,几乎成了一种时尚,说句得罪人的话,在所有写大山包的作品里,真正给我留下了印象的还是于坚的《滇东北雄狮大峡谷》和雷平阳的《远处的秋天》。这也就是一个写作者自己的修炼和准备问题。据说,范仲淹写了《岳阳楼记》,但他本人并没有到过岳阳楼。这就是胸襟问题,这就是气象问题。
我对不了解和自己没有准备的东西一般是不写的,即使是自己长期呆的地方都不一定写得好,何况是自己不了解的地方。但昭荣先生要我为他们的鸟儿协会写点文字,对于昭荣,我只好答应了再说。我这个人是个很随意的人,想到哪点说到哪点,在有的时候,无意中就将人得罪了。所以,我在每一条路上都是越走越窄。稍微宽一点的门都对我封闭了,我就只好走窄门和窄路。但怪谁呢?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前天早上,我本来是趁周末来到办公室,想帮昭荣安排给我的任务完成,但写了一千多字才发现跑题了,写大山包和鸟儿的问题,写成了《对地方历史文化的态度》,写了挂在博客上,想想不对,有些话说说可以,写成文字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权衡后就自己删除了。删除后夏玲说她受了我的启发写了一篇《夜郎为何自大》,问我为何删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又挂了出来。你们看,朋友们,兄弟们,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知世故的人,你们完全不要将我咋个说当一回事情。在这一点上,我劝你们学学我,就是将有些人忽略或者忘记。有人说我太自由散漫,我说于坚比我还自由散漫,雷平阳说,于坚是收放自如,你没有于坚的功力和火候。这话有道理。人家于坚到大山包一转,就写出了这么厚重和大气的作品,而我们有的人在上面几十年才写几百千把字,刚开始就结束了,而看的人还以为还没有开始。我写的东西有点长,有点抽象,而且不着边际,因为我历来是无话找话说,别人以为要结束了,其实我还没有开始。话归正传,还是说说鸟儿,说说大山包吧。
我的家族和大山包是有点缘分的,大山包上有一种鸟儿叫雁鹅,现在很名贵,以前可不是这样,因为以前到处都有,我们门前的田坝里就到处都是,特别是在秋天下了霜之后,我们家族间一个老祖人背娃娃到莲花街上去看病,起得有点早,看到田埂脚有成百上千只雁鹅,他老人家回来提起扁担去一口气打杀了几百只。真的是作孽呀。如果有因果报应,他老人家现在怕就是那在长空里哀鸣的雁鹅了。我爷爷有个堂哥,喜欢打鸟,手里随时拿着火药枪。有天我爷爷从泥鳅河边上来,看到河边有雁鹅,就对他的堂哥说了,他这个堂哥就提着火药枪出去,一枪就将一只雁鹅的翅膀打折了。雁鹅是天使,但成了折翅的天使。这只雁鹅提回来后,在天井里叫上叫下,很凄惨。第二年,这个喜欢打鸟的人就死了,死时才二十多岁。到我们记事的时候,雁鹅还有,但少了。只是乌鸦倒是多,记得乌鸦有两种,一种是黑的,另外一种有几根白毛,我们叫作“北京老鸦”,我们当时没有保护意识,总想将鸟儿拿回来喂,就端了鸟窝,鸟儿就撕心裂肺地叫。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得很。
其实,雁鹅者,就是现在说的黑颈鹤也。黑颈鹤出没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大山包。因了雁鹅的关系,大山包成了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国家设立了雁鹅管理局。在我们小的时候说起大山包,可不像现在这样有名气。我父亲经常说起大山包来,说的是大羊窝,羊子我是知道的,羊窝也是可以想见的,顾名思义,是羊子很多的地方。我爷爷是做放羊皮鞋出名的,就跟大山包有缘了。而那些穿放羊皮鞋的地方,一般都是很寒冷的地方。那些地方来的人,我们叫做凉山人,在平坝是受到歧视的。我家门间就有嫂子和兄弟媳妇是凉山来的,她们给我的印象是门前拴马,到处都是马粪。一根绳子挂在楼梯和门背后,不管是脏衣服还是干净的衣服都挂在上面,屋里就随时有股汗臭味。我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去看一个凉山姑娘,我瞧得起人家人家还瞧不上我。原因是说我不务正业,只会读书,书都读到牛屁眼里去了。
我参加革命后,认识了一个大山包的叫做陶永平的人,诗写得很好,人也好处,可是写着写着就不写了。如果他坚持写下来,是会有成就的。人都是这样,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放弃,真的有点可惜。因为许多事情要坚持下来是需要秤砣一般的坚韧的。我就是随时在开始又随时放弃,所以我有点悲哀。头发都白了,还在没有整成什么事情。心态老了,体力也不如从前了。回首往事,就像自己从来就没有年轻过一般。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悲哀,因为许多人都这样。不这样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人。和大山包的人有了接触后,据陶永平讲,大山包在一百年前是山芦苇都有人这么高的地方,人进去就看不出来了。陶永平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大山包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虽然现在很少来往了。他媳妇本来是准备给我介绍一个对象的,看到我很懒散和无聊,就说等两年看看他给有改变,不要害着人家的姑娘。我也想改,可是要改变自己,难了。我虽然从农村的底层出来,有些不明事理,莫名其妙的当了一个中专老师,遇到很多阴人,搞得我里外不是人。真是TNN的。
由于从小受人欺负,我希望我兄弟能成为警察,但他偏偏成了和我一样的老师,而且是大山包的老师。能到大山包工作,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至起码说明你无权无势。算命先生陈代理说我山根低了点,祖业无靠,靠父母如纸上谈兵,靠兄弟如画饼充饥,什么人都靠不着,我只好含着眼泪自己挣扎勉强成了一名法官。当时我的想法有点高尚,靠不着父母兄弟,就让他们来靠我吧。这是后话,说起来也就是一句话,其中的辛酸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兄弟毕业的时候,我刚工作两年,正是我很被动的时候,乱了两转,没有什么头绪,他只好到了大山包去教书去了。从他这里,我得到了一些大山包的直接印象,学生都披披毡,冬天将头露出来,就像南极的企鹅,有点拽。除了荒凉外,大山包还出一种极其漂亮的野鸡。我没有见过凤凰,我以为凤凰就像野鸡一样。凤凰落毛不如鸡,野鸡有毛像凤凰。我兄弟在大山包三年,我吃到了大山包的燕麦炒面,但我没有到过大山包。后来《云南日报》的记者欧兴义当了教委主任,烟枪体诗人陈衍强帮了个忙,我兄弟就从大山包下来了。我兄弟从大山包下来后,我依旧没有到过大山包。有些地方,不去也罢。
一个人能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到,其实是有一定的机缘的。我好多次想到小草坝都没有去成,但我却到了蒙古。没有去成小草坝,不一定是我的损失。蒙古我都到过了,还说其他地方干吗?我没有去过大山包,我的一个朋友王昭荣在我兄弟从大山包下来后,却从靖安到了大山包,当时沈洋还在大山包工作,他两个都喜欢搞点文字,办了一份报纸,我就经常写些东西给他们发。一个人要从事什么工作,有点偶然性,你想干的人家不一定会让你干。由于大山包有雁鹅,王昭荣从此竟然和雁鹅喜结良缘,办了一份叫做《黑颈鹤》的小报,主要目的是宣传对雁鹅的保护,一办就是十年。这很不容易。能将一件事情坚持到底,并且是在离开之后,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所谓的成功,就是将简单的事情做到底。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明白是一回事情,可是要做下来就难了。不是一般的难。看着别人做成功了才发觉我自己也会,可是已经晚了,天在日头不在了。这也就是许多人一事无成的原因,也是我悲哀的原因。我对昭荣他们的鸟儿协会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他到底纠集了多少人参加,但我要说的是他纠集的这些人都是很善良的人,都能从这种事务中得到荣誉感,我有次到一个叫黄长美的人那儿去,这个人很自豪地介绍自己是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的会员,拿出会员证来,让我愣了半天,为自己不是他们的会员而感到惭愧。但昭荣先生没有邀请我参加,我也就没有主动的提出来,主要是怕自己不符合条件而让他们为难。
再后来我的朋友温雄到了大山包当乡长,有天在街上偶然见到我,说起我还没有到过大山包来,温雄竟然说哪天有空了来接我去,我知道他是随口说的,他很忙,整天都在忙着种萝卜。由于他一直没有空,我也就一直没有到大山包去,还是后来我们鲁甸法院的副院长冯国凤被评为感动昭通的十大杰出女性,为了拍她的照片来做杂志的封面,我才在2006年的夏天从龙树到了大山包,也就是我爹经常讲的大羊窝。对于神秘的大山包来说,也算是到此一游了。具体日子我记不得了,我这个人很不记舌头,怕是6月5日左右吧。我们还没有到龙树,后面的一张车就出了故障,在阿鲁伯梁子等后面的一张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到阿鲁伯梁子吃凉水是很舒服和愉快的事情,在民间,挖苦哪个幸灾乐祸,就说是当得到阿鲁伯梁子吃凉水。由于我在阿鲁伯梁子没有吃到凉水,也就没有体会到咋个舒服和愉快。翻过阿鲁伯梁子,看到有许多地方在磨碑,洒渔河就从龙树坝子中流过去,到了我们村子边,就变成泥鳅河了。泥鳅大了会成龙,只是要的时间有点长。由于东整一下西整一下,我是不可能成龙的了,只好变成得缩头时便缩头的乌龟,在阴暗的角落里吐故纳新。由于等后面的车,我们就在龙树街上吃早饭,回锅肉很好吃,我几乎吃了一盘,吃完后又再来了一盘,吃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管它的了,有肉吃还管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
过了苦寨,就开始盘山而上,像螺旋一般上升。但见得天有些高,云有些淡。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路边还有些草房,像半坡氏族的遗址一样,有点荒凉。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大山包可不是这样的啊,特别是秋天,那些荞地,可是像梵高的油画一样的漂亮啊。在街上有个人喊我喊
李白写过“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这样的句子和气势用在这里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我走的地方也少,这样的地方确实是比我走过的任何地方都毫不逊色的,如果有体力和时间,完全有必要从对门的乐红走回来的。要了解一个地方,确实有必要从不同的角度进入,不同的季节来到这里,其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一年要跑大山包十几次,但十几次不如于坚来一次,因为他们的心里装着的还是鸡公而不是雄狮,所以跑十几次甚至几十次,他们的作品还是个鸡公。还是那句老话,要生出狮子来,首先自己得是个狮子。这也是我不敢随便写大山包的原因,我也怕帮大山包写成一个鸡公,这样一来,就实在对不起那些咆哮的雄狮了。
由于山有点高,可以看到牛栏江从山脚坡地而去,像一条线一般。山势极为险峻,一会而云散了,一会儿雾又涌上来了,给人一个随时云遮雾裹的感觉,凉飕飕的,神秘得很。到了这样的地方,你就会相信神灵是存在的,在什么地方呢?就在雄狮大峡谷这样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地方,我说不出什么来,这是我和于坚的区别,也就是一般写作者和大师的区别。只知道人生太渺小了,应该有所敬畏。不论自己如何努力,都实在算不了什么,都是可以忽略的。写到这里,我忽然记起一首诗来——“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开明:今生不把此身度,更想何人度此身”。我悟出什么来了吗?我什么也没有悟出来;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有说。由于来的不是时候,黑颈鹤也就没有看到,跑马观花过了一转,算是到过了。看到什么了吗?云遮雾裹的,什么也没有看到。一点收获没有吗?也不是,收获就是来过了大山包。从大山包下来的时候,路边有人在卖野鸡,心里有点难受,作孽啊。
说到底,就我个人来说,接触大山包,更多的就是接触了王昭荣的文字,但我觉得写作和写什么地方有关,也和什么人写有关,昭荣的作品总是给人一种花前月下的唯美感觉,觉得没有写出真正的大山包来。这也好,心里装着春天,笔下也就是春天了。人生是该忽略一些东西的,比如苦难,比如伤害。也是该面对一些东西的,比如无常,比如失意。在得到什么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失去了什么。我们要做的是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思考如何得到什么,只要你的努力不妨害他人,将目光放远一点,不要总是盯在身边的人身上。那么将目光放在什么身上呢?像王昭荣一样,哪怕将目光放在鸟儿身上,只要这些目光是善意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变成了一个鸟人。佛教的经典告诉我们,这些鸟儿,他们的前世,也许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和亲人,要善待他们。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对昭荣他们的鸟儿保护是尊重的。觉得这是做善事,应该支持,至于起多少作用,我就不太清楚了,但起码唤起了人们环境保护的意识。
在《地藏经》上,认为鸟儿都是在前生比较风流的报应。虽然在天上飞,但毕竟是扁毛畜生。其实,人如果没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灵,又与畜生何异。不如畜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报应。对于黑颈鹤,我要说的是,我为他们祈祷;对于那些遇到不幸的鸟儿,我要为他们安魂。不管这些鸟儿是喜鹊还是乌鸦,是天鹅还是雁鹅,哪怕是麻雀和野鸡,我们都应该关心和爱护他们。所以,我对王昭荣等保护鸟儿的人,是尊重的。说他们是鸟人,是一种尊称,并没有贬低的意思。因为这些鸟人根本就不是另外的那些鸟人。我希望通过这些鸟人的保护,让鸟儿更多起来。阿弥陀佛。
【黄代本,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新闻中心主任,青年作家。本文为作者供本会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