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春归

云南省地震局高级工程师  樊跃新  文/图

自小守在大山包脚下，直到二十多岁离开昭通，就没有动过去看看它的念头。这应归罪于极左路线。在那年头，大山包是犯错误者接受改造的荒蛮之地。所以大山包在昭通早就出了恶名。与之关联的是阴冷、潮湿、荒凉、野蛮。如此，只要不是强迫谁还愿意去呢。

现在，大山包又出了名，而且闻名于世，只因为黑颈鹤。我这才想起要去看看它，但不是因为黑颈鹤，而是去搞家庭式的扶贫。因为八月份黑颈鹤不在大山包栖息，看不到它的身影。

与我们姐弟四人同行的是小文和小冯。小冯是大山包森林公安派出所的干警，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特别熟悉，是大山包及周边地区的活地图，且为人真挚热情，做事细心周到，性格豪爽。小文也如此，只是对大山包不如小冯熟悉。我们几个十分投缘。

小冯一路为我们讲解。

进入大山包，最切身的感受就是天特别蓝、地特别绿、空气特别清新，随处有湿地、湖泊、山花。据说每年有近三百个晴朗日。显然，过去对大山包的传闻与事实相去甚远。原因恐怕在于人们当时的处境和心情。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极左路线的危害和残酷性。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大海子，虽看不到鹤，但坐落于缓坡间的湖泊美景亦足以弥补。无风的湖面水平如镜，开满野花的山坡和蓝天倒影其中，令人心旷神怡、似梦非梦、如醉如痴。黑颈鹤能选此栖息真乃福分。

稍事休息，驱车前往罗家坪子。此处没有险峻，但有秀色。巨大的山头一个接一个，平缓延绵，空阔无边。在最高山头处，山坡迤逦而下直至谷底，收入视野的只有绿色的山冈和灰色的天空。低低的云层下，远山依稀可见，俗世远离而去，天空和群山相吻，感觉到了天边到了地沿。天空触手可及，没有一星半点的尘埃，看不到裸土，大地全被野花野草所覆盖，一片翠色，绒绒的，毛毯般柔软。久居都市，欲洗去满身的尘埃，净化污染的心灵，到此便贪婪地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气，想大喊、放歌，拥抱大地和天空。

人迹罕至，静谧安然，周遭只有我们，一切为我们所独享，无人不被超脱神秘所感染。人已融化于自然，只有云雀悦耳的欢鸣提示着世界和自我的存在。猛然回神，感慨宇宙之伟大，人类之渺小，但巨大反差反而使人大开心胸和眼界，使人摒弃妄想邪念，热爱生活心心向善。

美好的时光总嫌短暂，天边滚滚乌云和阵阵轰鸣的雷声把我们从如梦的陶醉中唤醒，我们不得不踏上归途。

次日清晨，自跳墩河水库出发踏上了最负盛名的鸡公山景点。

立于栈道上，刀削斧劈的悬崖惊魂动魄，牛栏江峡谷雄阔深大，低低的云面紧压山谷，使天空反而显得狭小。突然下起了细雨，骤然间，团团云雾从深谷中涌起，翻腾滚动着，瞬间便漫过巨大的峡谷，我们连同四周的一切全淹没在云海之中，瀑布飞溅的回荡声与扑面的水雾使人有随之升腾、似有若无、飘飘欲仙之感。

气候变幻万千，蓦然间，雾逝去，一切重又再现，视野清晰，抬眼皆是醉人景。近于直立的巨大峭壁就像银幕，朵朵白云千姿百态的慢慢从眼前飘过，时如雪白的羊群，时如奔腾的骏马……

云雾散尽，鸡公山尽收眼底，鸡头雄姿挺拔，气势磅礴傲视群峰。游人无不惊感造物主之神奇伟大。数人赞曰：奇美险峻胜峨眉。还有人说，比科罗拉多大峡谷更伟岸壮观。山脊上一条小道直通鸡头。小冯说，此道极险，狭窄无攀扶物，二面都是深不见底的峭壁，令人目眩，即使当地人也未必都敢越此险道。我倒想试一试，但立即遭众人反对。留一点遗憾吧！

除自然景观外，大山包民风的纯朴同样留给我难以磨灭的记忆。

上大山包的当天，在小冯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一个近于原始的苗族村寨。它坐落于四周青山中，共二十七家人。粗看了几户，都穷得家徒四壁。据说社长家最好，但所有家产不过几十元，几乎没有家具，一家人共用一张床。说是床，其实就是一个窝棚，被子十分破烂。天下着小雨，雨滴漏在低矮的窝棚里。我们把捐的衣物放在屋里，请社长通知村民来领。他们虽然十分贫穷，却一点不贪婪。领到衣物十分高兴，没有谁挑肥拣瘦，也没有谁抱怨穷。社长自己一样也没要，全分给了大家。对我们微不足道的善举，他们报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恩感动万分。

即将离去时，我们在村边看到一辆货车，一问才知是社长的。家贫如洗，怎么会有一辆值好几万的车呢？原来，社长曾在安徽打工，回来后，用打工的钱买了这辆车。但他并没有用车去跑运输赚钱，而是义务为乡亲们服务。我们一下子对他肃然起敬。外面的花花世界没有改变他，憨厚的笑容透出他内心的朴实无华，他是现实社会的普罗米修斯。什么叫崇高？与他们相比，顿感自己的渺小！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笑声，是村民们在义务修路。每个人都在笑，笑声中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对世间一切的真诚，没有奢望，与世无争。我理解了那句名言：贫穷而知足胜过富有。比起那些灯红酒绿的贪官、为富不仁的阔佬，谁快乐？谁懂得生活？最生动有力的解释莫过于社长。

这天傍晚，在去一个孤儿家的途中，离得老远，我们就看见路边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向我们招手，我们也向她挥手道谢。谁都没想到，过了许久，当我们回转时，她还在原地远远的向我们招手。她的真诚和友好让我们无比感动，车子在她面前停下了。一下车我便看到了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清纯无邪、最甜美灿烂的笑容。我发誓，她是天使的化身。这笑容象大山包一切美好的东西，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成为我心中永远的圣洁。这是一张永无烦恼、邪念、对宇宙充满爱和善意的花儿一般的笑脸。人间的一切，包括邪恶都会溶解在她的笑容中，每个人都不愿离去，她那黑里透红的笑容征服了我们每一个人。我突然想到只有这样的真、善、美能拯救人类。

大山包的两天一晃而过。入夜，我还在追寻刚刚逝去的白日梦，之前，完全想不到，大山包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苗寨的人们，天使般的小女孩……，会那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在我们这个悬浮于太空的蓝色星球上，还能葆有多少大山包那样的净土？！人与自然无与伦比的和谐，胜似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当即将离去时，我已在渴望春归。

大山包，你等着我的归来!

 【作者简介】樊跃新，生于1951年，满族，昭通市人，热爱大山，喜文学、历史、武术。出生于书香世家，当过知青、工人，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以优异成绩考入成都理工大学，现就职于云南省地震局，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总工，曾任云南省防灾研究所所长，云南省防震减灾信息中心主任，中国地球物理学类核心期刊《地震研究》主编。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黑颈鹤保护志愿者樊跃平（后右）、樊耀和（后左）与大山包的孩子们在一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