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南昭通大山包回到广西南宁,已经有些时日。在我的记忆深处,黑颈鹤依旧在霜结的沼泽地旁闲庭信步,或以优雅的姿态在淡烟薄雾的天空中滑翔,宁静的大海子,仿佛没有人烟的村落,依稀传来的几声犬吠……这些图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常常闭上眼睛,就仿佛飘浮在我的眼前。我与红茶那几日完全抛下俗世的一切,在银白纯净的世界里缓缓地散步,在大海子边迎着刺骨的风远远地观看鹤的身影,在寒冷的暗夜与护鹤的朋友们守着融融的炉火,或引亢高歌,或漫无边际地谈论一些前尘往事……感谢这个夜晚,周遭的声响,随夜的深沉而渐渐休止,我能感觉有丝丝的凉风从窗外走过,那经时光数番洗涤的略显散漫而又纯净如水的记忆被慢慢地聚拢了……
梦的衣裳点燃希望 六年的时间,疲惫了多少思念。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曾经许多浓烈的印迹被尘世太多的纷扰阻隔。只是在云南昭通一个有着太普通名字的地方——大山包,那片美丽却贫瘠的土地,从来都是我心中最纯净的一角,也是在我嘴边经久不衰的词汇。 记得2001年8月,初上大山包的时候,看到了许多感慨至今的景致:含笑风中摇曳着的细细碎碎的野花、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鸡公山、烟波浩淼的跳墩河,静静停泊在夜空中点点的繁星……或许让我们念念不忘的不单只是如许多美丽的高原风光,而是这片土地上有我们在都市难以寻到的宁静吧? 在即将告别2007年的一个寻常日子,牟延安大哥的电话从远方传来,邀我与红茶再次前往大山包,他说:“在你们当年前往大山包的路途上,已投资进行开发,如果过一阵子再去肯定就看不到以前的面貌了。而且这个季节来,还有鹤。”也就是最后这个字,象一缕细微的风拨动了我的心弦,那梦寐已久的鹤影,蓦地飞上心尖。 旅途是愉快的,和最好的朋友,离开喧闹繁忙的城市,前往一个有美妙精灵居住的地方,那是心灵一次彻底的解绑与放假,也是心灵一次轻松的飞翔。 圣洁的黑颈鹤在蓝天白云下自由地翱翔,是我们一路上编织的想象。可是到了大山包才知道,不知是天公不做美还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还是阳光普照,可当我们一步步接近大山包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却是越积越厚仿佛永远化不开的浓雾。雾成了人间与天堂、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和屏障。如果不是大山包有雾的日子特多,就只能归结为雾与我们有难解的缘分了,不然为什么几年前是这样,这次亦如此呢?以至于后来我与红茶谈到此行的感觉,红茶对我说:“我忽然有种感受,就是象做了一场梦,我们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宁。”我知道,这全是因为那一直与我们形影不离数日相伴的雾。 一连两天,希望时而因随风洞开的一抹幽蓝而点燃,时而又被漫过耳际的雾迷茫,我们的心就这般在希望与失望之间起起落落。 后来想想,上天让你在什么时候遭遇怎样的天气,遇到怎样的人,都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安排。而美丽的景致以及美丽的相遇,总是让人在期待中备受折磨后,才肯露出它迷人的笑靥。是不是唯其如此才足以铭心刻骨? 而朦胧的景致一样令我欣喜,就好似天公将一件神秘而美丽的梦的衣裳,轻轻地披在大海子的身上。
守护天使携梦飞翔 偶尔也有短暂的云开日现,虽然那如惊鸿一瞥的晴朗总是让人无法尽兴,可也着实令我们精神为之一振,希望又开始点燃。就在那样的一个午后,我们见到了路旁边的两棵树,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它们是哪一年就被种在了路边。这两棵树,平日里很普通,人们经过的时候都不会看多两眼。可当霜为树披上纯白外衣的时候,它们冰雕玉琢的姿态,引来无数过客在树下流连忘返。我在人群中,心中有一丝的疑惑:究竟是冰雪美丽了树,还是树让冰雪有了美丽的形状?我透过树梢望向遥远的天宇,入眼的除了白与蓝,没有别的颜色。这两棵树就在这一片纯净的天地间沉默地站立。它们不管人来人往,鹤去鹤回,春秋轮转,日月更换,它们一直在这里,彼此凝望,互相温暖,静静守望。 挂着厚厚冰霜的小草,在我们脚下发出淅淅的声响。清晨,红茶、牟大哥、勇哥和我一行四人踏上了巡湖的路途。湖被雾笼罩着,我们沿着湖边躅躅而行,白茫茫的世界无际无边。一个个小村庄静静地泊在雾里,屋顶上铺着一层厚霜,周围挂满霜的树木亭亭玉立,构成了一幅宁静朦胧的油画,飘缈而美丽,徜徉其间,人如梦中游。 一路行来,牟大哥和勇哥向我们述说了他们在大山包的经历,从最初村民捕鹤,到通过宣传和一次一次的思想工作,让村民爱鹤的意识得到普遍的提高,鹤的数量也逐年增加。语言的轻描淡写却掩不去期间付出的艰辛。勇哥是大山包自然保护区森林派出所的所长,他说:“曾经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会放弃城里较大山包优越的环境,选择来这儿,条件如此艰苦,冬天没有洗澡的地方,连水都得去挑。我也说不出很具体的原因,可是这么多年干下来,我们都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安静的地方。”我想勇哥,还有这些黑颈鹤辛勤的守望者们,他们的心里是很清楚的,那一定是一种责任与热爱把他们召集到了大山包。环境的恶劣也无法抹去心底的梦想和信念,因为他们都相信通过他们一点一滴的努力,会让黑颈鹤的生存环境慢慢地改善,终有一日人们可以找回一些遗失的美好,看到一个用爱订做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间天堂。我深信,这颗梦想的种子,只要不离不弃,无论经过多长时间的等待,一定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美丽如初、圣洁无比的花朵。 鹤啊,当你从遥远的青藏高原穿过风霜雨雪一路行来,是谁在空阔的大海子边日夜凝望天空搜寻你的身影,象等待远方的恋人般细数归期?又是谁放下手中的繁华家中的温暖将你执着地守望?如许过客似我们一般,握着手中的相机,摄下一幅幅美好的瞬间,尔后,转身告别只带走美丽的记忆,有谁会象他们一般春去秋来与鹤日夜相伴?鹤应有知吧?不然为何年复一年去了又回? 鹤在朦胧的水边安祥地漫步,影影绰绰,偶尔隐约传来声声动听的鸣叫。这群天空的精灵,自在地逍遥,因为有天使在为你们静静守护。且听歌一曲——“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路程过半的时候,忽然一阵疾风,我们头顶上的天空,雾奇迹般地散开,阳光丝丝缕缕地从云层透出来,仿佛有一种力量将雾逐向远方,天空露出一片清澈的蔚蓝。 鹤随着天幕渐渐的张开而变得灵动起来,它们欢歌着,一群群、一对对向着不同的方向起飞,顿时原本沉寂的天地充满生机与希望…… 云轻轻地漫上,从山凹的那端梦一般飘过水面。它们羽翅相连结伴起飞,就象这天与水浑然一体,水乳交融,一同沐浴着那抹分不开的蓝。它们相携的步履任凭牵牵拌拌,任凭雨打风吹,永不离散。风之手,撩开天空的面纱,云层外美丽的世界豁然开朗。于是我们借着清晨一缕霞光,带着无限的欣喜,向着这一片蔚蓝,向着纯净的远方,腾空而起,携梦飞翔。
围炉祝福相送阳光 为了即将到来的元旦,我们七八个人挤在一辆保护区管理局的巡逻车上,一路摇晃地来到集镇采购食品。车窗外细雪飘飞,呵气成冰,而车内却洋溢着歌声和笑语,在颠簸的路途上轻快地流淌,蛰居心底那抹淡淡的忧伤在歌声中如轻鸿飘过,渐行渐远,冬天的寒冷被温暖融化。 我会永远记得,2008年元旦,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大山包,在一个停电的夜晚,和一群可爱的朋友们围着暖暖的炉火。大海子沉睡在寒冷静寂的黑暗里,霜在窗棂面上结了一朵朵洁白的窗花,屋内却温暖异常。我们以炉火为烛光,或把酒言欢,或引亢高歌,连平日里最沉默的大林兄都为我们表演了他的拿手绝活擒拿术。那一刻我们象一群纯真的孩子,放下所有的悲欢,不管天上几日地下几年,不管明天还要面对多少,前路有几许风霜,我们彼此真心祝福许下愿望。那一刻,真愿时间就此停留,我们可以永远这样简单地生活,单纯地快乐。 我们即将告别大山包的那个清晨,天公忽然开了眼,也许是我们千里而来的渴望和祈祷终于使老天垂怜。当牟大哥拍门:“快起来,太阳出来了!”我想他比我们的心情更激动,因为一连几天的雾让他一直很内疚,总觉得他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邀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却没看到预期的蓝天白云下的鹤舞高原,仿佛那样的天气是他造成的。他不知道这世间总有一些翻云覆雨的力量让你的希望变为失望。可是没关系,许多年后,也许你会发觉:人生旅途中的欢喜与忧伤,哪怕是雨雪风霜,都会成为你记忆中的无限风光。 推开房门天已经透出隐隐约约的蓝色,昨晚浓重得让人看不到希望的雾已被疾风吹散。东边的远山后,云霞已将一层金色的光辉画在了淡蓝的天幕上,黑黝黝的山环绕的湖面如明镜般,将天空中所有的色彩揽入怀中。鹤犹在离坝很远的水上沉睡,大山包却已从梦中苏醒。 在监测屋那间斗室之中,昭荣和牟大哥都在不停地用望远镜观察远方的鹤群,脸上有隐约的忧色,因为湖面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们一定是在担心站立在湖上沉睡的鹤,当它们起飞的时候,纤细修长的腿会被冰冻坏。当远处鹤三三两两地起飞伴随声声的鸣叫传来,他们的脸上才现出舒展的笑容。有人如此惦念,纵使寒冷也是一种幸福。 当太阳脱离山坳的吸附,腾空而起的时候,它的光芒迅速穿过云层,洋洋洒洒落满整个天地。原本普通的山、普通的沼泽、普通的村庄,全因阳光的来临变得与众不同。还有原本阴晦的天空,都湛蓝欲滴。而这片蓝又毫无遮挡的投射到湖面,融入水中,水便因这蓝的到来变得光彩照人。 大山包是神奇的地方,它吸纳了天地的恩宠和四季的精华,在这片土地上变幻出一幅幅出尘的美妙景致。 人生的际遇有时会在某个时刻峰回路转,阳光是送别我们最温暖的礼物,它拨开阴霾,将金色的光辉直接送达我们的心上。虽然鸡公山的云海我们无缘一见,可是在寒冷中守候的我们,还是看到了一阵疾风将雾吹开一道缝隙,屏障在我们眼前猛然打开,又迅速关闭,远处的药山,若隐若张,稍纵即逝,神龙般见首不见尾,我们的眼光跟着流云转动,可远处的景致依然遥不可及,那应该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我们此行再无遗憾,尽管阳光迟迟方至,尽管云海依旧神秘飘缈。相聚再美好,终须一别。相逢自是有缘,既然命运的签让我们遇见,注定还有相见的一天。 一路下山,虽然仍有歌声相伴和相依的温暖,可离别在即,心中不免有一丝的惆怅。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逢,就象原本漆黑的夜空忽然被一缕阳光穿透,深深烙在心中,再也抹不去。 从昭通回到南宁,我时时从记忆里依依回望,尤其是在那些个寒冷安静的夜晚,牟大哥的古道热肠、昭荣嘹亮动人的歌声、勇哥爽朗的笑、大林的身手敏捷,护鹤员陈光会古朴感人的天籁清音,老实腼腆的硕士研究生小邝,云海飘缈、蓝天白云、鹤舞翩翩,这些都是我不舍忘记的片段,是梦境开始后便徘徊不去的地方。 原来最深的牵挂,在分别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点燃,就象我们临下大山包那个清晨的缕缕阳光,别时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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