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87-1-4忠诚的黑颈鹤□何 申

忠诚的黑颈鹤

□何  申

要问在爱情上最忠诚的鸟是什么？不是鸳鸯。鸳鸯虽然对对成双粘糊得令人羡慕，但如有一方偶遇不测，余者马上就再寻他爱。有研究表明，真正为爱情不惜献身的，是黑颈鹤。

 云南昭通一个叫大山包的地方，有黑颈鹤保护基地，我在这里听到这样的故事：一只雌鹤翅膀受了伤，当群鹤迁徙时，公鹤在半空中扇动翅膀，鼓励雌鹤起飞。雌鹤几番努力，却力不从心。公鹤等待数日，绝不独行。当所有的鹤都飞走了，眼见雌鹤不可能生存下去，公鹤就从天上一头扎下，两鹤脖颈拧在一起而亡……

 即便心肠很硬的汉子，听了恐怕也会心酸一下。毕竟这事发生在鸟的身上，而爱到这分上的情感，放在人世间也少有。贾宝玉和林黛玉算得上青梅竹马魂梦牵萦的。戏里宝玉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老天爷送来了姻缘。结果呢，林妹妹没摔死，病死了，宝哥哥倒是没少哭，哭够了，照样和宝姐姐做夫妻。当然，如此也不是说人不如鸟，人比鸟理智，殉情的事还是有点过。可世上又有多少夫妻都活得欢蹦乱跳的，就背地里你找二奶我找情人，然后闹得仇人乌眼鸡一般。如此，还真的就羞比黑颈鹤了。

 黑颈鹤脖子上有一圈黑羽毛，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鸟类。大山包海拔3000多米，有一片湿地。我上去看，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湖泊，周围有浅滩和草地。因为这里非常安静，没有工厂公路，也没有放炮开矿的，胆子极小的黑颈鹤才敢在此安歇。

 明知黑颈鹤怕人，人却非要追来。当然，首先是保护，建立保护区，有编制有经费有房子有展厅。然后把那一湖四周圈起来禁止人入内。但也不能隔着老远研究，摄影爱好者也想近距离拍摄，于是就修一地道，悄悄接近黑颈鹤。这就显出人的聪明以及黑颈鹤的愚钝。地道很长，远远地潜入，然后转向横对湖边，宛似战场上的观察哨。在高出地面一尺多的墙上开一排玻璃小窗，人就可在窗里潜伏观看、照相、窃喜。由于地道内的墙壁都涂成深灰色，故黑颈鹤即便近在咫尺，也辨不清眼前这是什么东西，还傻乎乎地吃食玩耍，作出各种姿态或各种行为供人类拍照或研究。这情景很像个人的隐私被窃取，以及夫妻间的私生活被偷拍。可怜黑颈鹤全然不知。

 由于人类的过度开发，黑颈鹤生活的天地越来越小，加上它们在繁衍理念上的守贞，于是数量也难以扩大。保护区的专家讲黑颈鹤活动时，多是一家三口同时行动。如此也就是独生子女居多，它们如何也兴起这政策？或许是因为生活成本增加，多养子女不易。或许是养大一个独立一个，也未尝可知。

 前些年去云南旅游，山道上行车歇息，见一小卖部，有一老汉口音独特，聊聊方知是当年的上海知青。他说他本来是可以返回上海的，但妻子是当地人，不习惯城市生活。当然还有工作、住房等多种因素，但主要是为了妻子，他就安心在大山里生活了。那日看了他的新房，还有女儿读大学的照片，这才让我们心里受到一些安慰。临走时，他指着山上几只牛和一个女子的身影，说那就是他的妻子。我们很想见见，但车开了，远远的回望山谷里的小屋，有人就流泪了。但事后又说，那是敬佩的泪水。

 据说，两只黑颈鹤缠别时，眼里也流泪，不知是绝别的泪还是憋出的泪。只希望保护区要有新的举措，制止这种悲壮而又鲁莽的行为。要想法让黑颈鹤感觉到，即使飞不走，人类也能让你们好好地生活下去。

【何申，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与作家关仁山、谈歌被文坛称做河北“三驾马车”。本文原载2010年12月29日《人民日报》第13版“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