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孙德辉:我用生命观鹤舞
《中国环境报》记者
张桂茹
同黑颈鹤的不解之缘,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一下子说清楚。从他将镜头对准黑颈鹤的那刻起,他的心就再没离开过黑颈鹤。他说:“人生的路应当怎样走,常常不是由自己事先决定的。有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就会改变你的一生。”
孙德辉1947年出生在云南昭通,毕业于昭通卫生学校,现在是昭通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医师,也是一位摄影爱好者。1992年,在国内外摄影界多次获奖的他来到位于昭通市西部的大山包,第一次看到了黑颈鹤。“当你听到空旷的沼泽上空传来的那洪亮而悠远的叫声,当你看到它们像绅士一样昂然踱步,当你看到黑颈鹤踩着厚厚的积雪到处觅食……那种圣洁、高雅,那种为生存而不屈的抗争,真的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从此,孙德辉踏上了考察保护黑颈鹤的艰难之路。十几年来,月工资只有三四百元的他,为此花去数万元;他考察的地方大多在贫困地区,因为家庭出身没能走进大学的孙德辉先后资助12名儿童走进学校的大门,可他的家里甚至没有冰箱和电脑……
牵动灵魂的鹤舞
黑颈鹤的保护和研究远比想象要难得多。令孙德辉惊愕的是,有关黑颈鹤的研究很少,有些还处于空白,因为对这一物种发现得较晚,人们至今无法确定黑颈鹤的寿命有多长。
考察中孙德辉得知,黑颈鹤是俄国博物学家普尔杰瓦斯基1876年在我国青海湖发现的,是唯一一种生活在海拔2000米到5000米的高原鹤类。全世界鹤类共有15种,黑颈鹤是国际鹤类基金会最后得知的鹤类,被《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定为急需挽救的珍稀物种。在我国,夏天它们在青藏高原繁殖,冬天在云贵高原过冬。由于高原生活环境严酷,幼鹤成活率低,加之每年长途迁徙,目前种群数量很少,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在孙德辉的家乡云南省昭通地区,山民们称黑颈鹤为“黑脑壳雁鹅”。它非常美丽,站立时有1米多高,在我国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云、贵、川等地。目前,全世界总共约8000只,昭通地区的黑颈鹤约占全世界野生动物种群总数的1/5。
而随着人口的增长和环境的改变,黑颈鹤的栖息地逐渐缩小,并且越来越走向偏僻荒凉的地方。黑颈鹤的越冬栖息地从坝子到了山区,而且还是高海拔、气候寒冷的“高寒山区”。
为了解和追踪黑颈鹤迁徙的线路,孙德辉走遍云南、四川大凉山一带12个县,访问过几百户人家,他深深被黑颈鹤美丽的故事感动。曾经有一只雌鹤在迁徙途中受伤,跌落在巧家县一户农家的院子里,这家人救活了它。它时常跑到野外仰天长鸣。大半年后,一只雄鹤循声找到这里,想带着她飞走却又无法飞走,而雄鹤也不愿独自离开,最后双双绞颈而亡。孙德辉说:“这般高尚、圣洁的品性,你能不为之所动吗?”
调查中,孙德辉还了解到触目惊心的残害黑颈鹤的事实。在那荒唐的年代里,一个乡领导曾用军用步枪打死过100多只黑颈鹤,并用其羽毛做了一床被子;上世纪60年代,在会泽大桥有人用炸药炸死过数10只黑颈鹤,实在拿不走,最后找来手推车才拉走……
1992年11月,孙德辉开始自费考察黑颈鹤。他背上行李,带上两箱方便面和摄影器材,来到了最高海拔达3364米的昭通大山包。白天,他带着望远镜观察黑颈鹤的生活习性;晚上,顶着零下7℃的严寒了解黑颈鹤的夜宿生活。他走遍了这里所有的村寨和农户,第一个精确地统计出在大山包越冬的黑颈鹤共有550只,也第一次确定了当年这里黑颈鹤的始见日、终见日和越冬日数。与此同时,他还进一步发现了大山包“人鸟争地争食”的矛盾。考察过后,孙德辉写出了近万字的考察报告,寄给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阿其波先生,以寻求保护大山包黑颈鹤的有效途径。
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阿其波给他回了信,并派出国际基金会的专家到滇东北考察黑颈鹤。孙德辉将近两个小时的报告深深吸引了考察团的专家们,他从地理、气候、生境和食物、保护措施等方面,全面介绍了大山包黑颈鹤的越冬情况。专家们为之倾倒了,竟然没有人提出一个疑问。后来,孙德辉收到了基金会寄来的专门用于投食黑颈鹤的专款。
1994年,孙德辉又用了近半年时间考察了昭通11个县市的鹤类分布情况,了解到昭通有8个黑颈鹤栖息地,来这里越冬的黑颈鹤超过千只。1996年底,孙德辉行程5000多公里,在四川西部进行考察,终于发现到一条黑颈鹤的迁徙路线。同时了解到在这条迁徙路线上,偷猎现象十分严重。有的人甚至把黑颈鹤的翅膀挂在墙上作为炫耀。孙德辉认识到,对于候鸟来说,仅仅建立几个保护区是远远不够的,应当加强在它们的迁徙路线上的保护措施的建立。从此,他开始为此奔走呼吁。
2005年5月,孙德辉又到了新疆阿尔金山无人区考察黑颈鹤的繁殖状况,观察到黑颈鹤在依协克帕提的蛋、巢和亲鸟的占地行为等等。他还看到白色污染正在一步步向高海拔地区推进,沙漠侵蚀着高原湖泊,黑颈鹤的生存环境面临着更大的威胁。孙德辉边考察边拍照,掌握了翔实的第一手材料,观察到很多目前没被人发现的黑颈鹤的生活习性。他还不满足,又继续进行文字研究和写作。他把资料进一步分析、归纳和整理,不知熬过多少个通宵,他的双眼经常布满血丝……终于,他的报告出来了,洋洋洒洒上万字。
谱写和谐乐章
在考察黑颈鹤的过程中,孙德辉了解到黑颈鹤的生存现状,令他欲哭无泪。
早在上世纪50年代,大山包的树木就被砍光。因为没柴烧,当地农民只能从沼泽里挖海垡(一种树木腐烂沉积后形成的煤炭)做燃料,海垡在沼泽里起着蓄水的作用。挖了海垡,水往下渗,沼泽干了。多年来不断采挖海垡,如今沼泽仅为原来的1/5。随着人口的增长,不少沼泽被排干变成耕地。黑颈鹤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最终被“逼上梁山”。黑颈鹤本来以沼泽地的草籽小鱼虾为食物,但湿地消失了,它们只能寻觅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黑颈鹤一般在10月和11月迁徙到大山包,次年4月迁离。这几个月以农民收获后散留在地里的荞子、燕麦、洋芋为食;春耕时节,则啄食农民已播下的种子。而在贫瘠的大山包,这些种子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基。
孙德辉逐渐认识到,要保护黑颈鹤,首先要让人们了解它们,热爱它们。为了让大山包的人树立保护黑颈鹤的意识,孙德辉利用自己多年来拍摄的照片做成一个1米多高、80公分宽的展版,扛到大山包,挨家挨户做宣传。他告诉农民,把沼泽地的海垡挖了当柴烧,就是毁了黑颈鹤的家;告诉他们,黑颈鹤和大熊猫一样,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再不保护就要灭绝了,伤害它们是犯法的;他还告诉他们,黑颈鹤来这里过冬会给这里带来一年的好光景,来的越多,庄稼收成越好。这里的农民没有电视看,他又说服单位领导,动员全科室的人,带着发电机、电视机、录像机以及从省里借来的录像带给大山包的孩子们看。孩子们看后非常吃惊,纷纷说回去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别到沼泽地去挖海垡,要不然黑颈鹤就没有地方住了,而自己也再不会用弹弓打黑颈鹤了。
淳朴的村民接受了他的宣传,这些农家人积极投身到抢救黑颈鹤的行动中,看到因碰到电线杆或碰到房屋受伤的黑颈鹤,他们用草药帮它包扎好伤口,把它放回大自然的怀抱。
众人拾柴火焰高。保护黑颈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几个人就能做到的,要让大家认识到这是每个人的义务和责任。1998年12月4日大山包发现黑颈鹤10周年纪念日这天,在孙德辉的倡导下,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成立了,几年来发展的400多人的会员中,有70多岁的老者,还有10多岁的儿童。协会用有限的资金为黑颈鹤人工投食,还买了5台望远镜分发给投食员,以便及时发现和救助受伤的黑颈鹤。
人们的行动温暖了冰天雪地里的水禽。去冬今春来大山包越冬的黑颈鹤和其他水禽种类和数量均比往年增多。
现在,孙德辉把目光投向了非保护区的黑颈鹤,因为他在考察中发现,那里黑颈鹤的生存状况令人担忧。他说:“因为种种原因,政府不可能将所有有黑颈鹤的地方都建立成保护区,而非保护区的黑颈鹤应当受到同样的待遇,保护它们同样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为了黑颈鹤,孙德辉哭过也笑过。有一年,由于大山包气温太低,一只幼鹤蹲在地上,身体被冻住了。孙德辉以为它死了,早上6点多就跑去看,也不知该怎么救,急得眼泪汪汪的,冰天雪地里守了它两三个小时。后来太阳出来了,晒化了冰,幼鹤站起来了,孙德辉高兴得连连说:“活了,活了!”黑颈鹤深深牵动着他的心。
大山包的山民把孙德辉唱进了他们自编的山歌:雁鹅飞过鸡公山,飞了一山又一山,孙叔为你拍照片,还有哪点不喜欢。黑颈鹤来翅膀白,孙叔陪你陪到黑,一天给你拍照片,日落西山舍不得……
谁能说这歌声里仅仅表述着村民对孙德辉的爱戴和敬重,而不包含着他十几年来保护黑颈鹤的艰辛和执著呢?
[本文原载《中国环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