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利济河

刘廉昌

 

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我在关河岸边的一所中学任教。关河水日夜不停地在窗外喧啸奔腾,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更令人感到喧闹烦杂,勾起几多思乡的愁绪。我常常在这喧闹声中朦胧入睡,家乡的利济河,那一条清澈明净柔顺的小河,便悄悄进入我的梦境。

利济河清波荡漾,它舒缓地向南流去,一年四季河水不断,两岸垂柳依依,绿叶婆娑。从岸边放眼望去,北边是一片片布置得如图案一般的蔬菜地,一块地和一块地之间的水沟中一丛丛的茭瓜叶子如蒲剑一般地挺立着。此外还有一些农舍把成片的蔬菜地分割开。越过这些菜地和农舍,才看到昭通古城高耸的城墙和城楼。南岸的庄稼地辽阔平坦,稀疏的农舍点缀其间。庄稼地中有一棵老树虬枝枝繁叶茂形如巨伞的皂角树,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庄稼地的远方则是起伏连绵如青黛一般的群山,曾引起我少年时代的许多遐想。

风光旖旎的利济河曾是我和我的小朋友们游玩的乐园。我们曾在河边放风筝,一片“瓦”,一个连着两片绿叶的红色“歪桃”,一条“蜈蚣”,在春风吹拂的空中飘飞舞动,我们把耳朵贴在拉线上听风筝的背弓发出嗡嗡的响声。我们曾在河边放飞鸽子,听着扎在它们尾巴上的哨子发出清脆的啸鸣声,看着它们凌空翱翔,矫健地向城里飞去。公刘的诗“炊烟相招,鸽哨相邀,半城高墙半城树”不也是昔日昭通的最好写照吗?最舒服的莫过于下河游泳。大石桥下绿波之中水花飞溅,那是姿式欠佳的精(意即:光)屁股孩子们双脚用力扑打拌(昭通话读“板” )起的水花。而今的珠泉路口下的那一段河面是我们最爱去的地方。那时我们游泳从来都是精屁股。当我能“漂”得起来的时候,我很快就学会了侧游。我轻快地顺流游下,滑泽流利清凉的流水从我的肌肤上溜过,真是舒服极了。我向下游到三十公尺左右才又上岸,踏着柔软的沙滩回到上游再游下来。游累了我们就摘下柳条编成环戴在头上遮挡太阳,或坐或卧在沙滩上小憩。有时我们戴着柳条环在沙滩上精着屁股跳起舞来,手舞足蹈,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河滩上洋溢着天真少年无忧无虑的欢笑声。

    风光宜人的利济河是人们休息的地方,也是我初步接触社会的场所。利济河边有几个小茶馆,其中一个是我的一位姓徐的同学开的,座落在惠东医院(现裕康商业广场)后面,两间瓦房前面的一个小院坝里摆着几张茶桌和一些椅子。小院坝的两边有垂柳掩映,正面是几株高大挺拔的白杨,阳光透过柳树和白杨洒落在小院坝的土地上。这里的茶客有农民,有打短工的,有赶马人,有做小生意的,然而在这里坐得较久的还是那些闲散的老人。夏日凉风徐徐,坐在这里喝上一杯茶,真是既解渴又消除疲劳,同时还可以了解轶闻趣事、社会新闻。我常去他家玩,因为他家屋后还有一个小花园。我去那里除了赏花之外,有时也坐在茶桌旁听茶客们讲故事。在那里,不仅知道了柯四先生、马汤圆和龙云、卢汉这些名字,而且还看到过“打台儿庄”的断腿伤兵,听他讲过滇军在台儿庄抗击日本鬼子的故事。

    风清水甜的利济河又是我学习劳动的园地。世易时移,我上了中学,老师给我讲了劳动创造了人的道理,我知道了劳动光荣,并决心要做一个身体好能劳动的人。因此,周末我就帮家里挑水、和炭。春天人们在利济河的沙滩上扒出几个一尺多深两尺左右长宽的坑,在坑里安放上一个篾箩筐便形成一口水井。于是河水就从沙滩漫漫浸透到箩筐里。这箩筐井里的水经河沙过滤,透明透亮,甜美异常,这就是利济河中有名的沙井水,也叫沙浸水。当今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才领略过这种沙井水的甘甜。那时,我家住在北城,要挑利济河的沙井水必须从北正街向西走下半边街的斜坡,再顺公园路下去,一直走到现在的珠泉路口走下河堤,用水瓢将沙井水一瓢一瓢地舀进桶里,两只桶都装满了,才挑上肩爬上河堤往城里走。从利济河到北城大概有1.5公里,一挑水大概有6070斤。起初我掌握不好两只水桶的平衡关系,两支手一前一后揪住桶绳,走上2030公尺就要歇气。一挑水挑到家里常常是浑身大汗,背心都湿透了。可我不气馁,用心观察学习,过不了多久,我就把握了挑水的技术。我可以把一只手搭在扁担上,晃悠着另一只手,挑着水随着扁担的起伏用很有节奏的步伐前进。从利济河到北城也只需要歇上一两气就到家了。一位以挑水卖为生的大头大哥,技术实在是高,他可以将两只手叉在腰间,挑着水小跑,一担水在他的肩上忽闪忽闪地上下起伏,但都不会晃出水花来。我也想学习他的技巧,但因锻炼的时间没有他多,而没有学会。有时我一个下午要挑两三挑水,当把第一挑水倒在家中的水缸里,再挑着空桶去挑第二挑时,走到利济河边,凉风徐徐,感到分外轻快。走下河堤,自己先用瓢舀起半瓢沙井水,喝上一气,但觉一股清凉微甜从口腔中浸润到喉咙,再从喉咙浸润到胃里,这一下精神倍增。有时我也帮邻居挑上一挑水,他们硬要把三分钱塞到我手里,我用两分买个干壳饼吃,也觉特别香甜。这段时间我真正体会到了劳动带来的愉快。我很高兴:我能劳动,我会劳动,我还能学会其它的劳动技能!

    利济河的确隐藏着我少年时代的许多梦,在异乡,我的确有解不开的利济河情结。在那里工作多年以后,我调回到昭通。我怀着寻梦的愿望去到利济河边,看到的情景却使我惊呆了:哪里还有清清流水?哪里还有甘甜沙井?哪里还有旖旎风光?整个利济河变成了臭水沟,变成了垃圾沟,一片狼藉,发出了恶臭。我的梦被击碎了,昔日的利济河风光真的成了记忆的遥远的梦!我感到莫名的遗憾和痛心……

 现在,昭通市政府决定修筑西环路,修建河滨公园,根治利济河。如今西环路已初具规模,河滨公园的土地正在平整,根治利济河已提上日程,我梦中的利济河将会以新的面貌再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昭通县志的编者杨筱云和包培卿两位先生在编成县志之后还用歌诀形式编了一本《昭通县乡土志略》,作为小学高年级的乡土教材。其中“第三课山川”中有这样的描写:“锦屏列画,利济绵延;洒渔饶富,烟柳村环。”意思是说:锦屏山如画屏呈列,利济河水延续不断;洒渔乡出产富饶,清晨雾气中的柳树如烟笼罩将村庄环抱。《志略》并有注解云:“水系由龙洞出者为利济河,灌溉西北一带田亩。”我希望家乡的美景再现,希望利济河能灌溉农田,我等待着这一天。

    (刘廉昌系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副教授、原昭通教育学院中文系主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评论家,本会名誉会员。)